3)第3章_红旗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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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怕人。颤着手给他解开绳子,说:“虎子!走吧,走吧,逃活命吧!

  爹爹死了,霸道们不叫咱们活下去呀!”

  他眯瞪眯瞪眼睛,说:“一个人,孤孤零零的,怎么走法?”姐姐哭哭泣泣,包上几件破衣裳,捆上一条破棉被子,说:“去找老祥大伯,叫他送你。走吧!普天底下哪里黄土不生芽,非死在这儿?”

  他问:“你呢?”

  姐姐一下子哭了说:“我?”她说出一个字,又沉默住。瞪起眼睛在黑暗里盯着弟弟。老半天才哭出声来说:“兄弟!亲兄弟!你甭管我了,我见不得人了!你走吧,走吧!”

  在黑夜里,周围静寂得怕人,姐弟两个踏着月光偷偷地走出小院。出了门往西一扭,沿着房后头的水塘,走进大柳树林子,到了河神庙底下,小虎子又站住。父亲打架护钟的形象,又现在他的眼前。姐姐扯着他的手说:“快走!快走!”才沿着千里堤走出来。出村的时候,引起一阵犬吠,离远听得千里堤外头,滹沱河里水流声,哗哗地响着。走到小严村东边下了大堤,到老祥大伯的家里。

  老祥大伯听说小虎子也要出外,心上一下子皱起疙瘩,半天不说话。老祥大娘也暗里抽泣,看着朋友的孩子为难。实在难离难舍呀!等公鸡叫了一遍,天快亮了,老祥大伯扯起褡包,杀了杀腰,拍拍胸膛从屋顶上抽下一杆红缨枪,扛在肩上。叫他儿子志和给虎子背上行李,穿过梨树林子,送小虎子出村。走出梨树林子的时候,老祥大娘又把虎子叫回来,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虎儿!虎儿!不管走到哪儿,莫要忘了给我来封信。嗯!常言说:‘儿行千里母担忧’啊!你娘虽说死了,还有我,还有你姐姐哩!心上牵你,孩子!”她说着,又流下眼泪来。

  路上走着,志和说:“虎子哥!你出去了,找到落脚的地方,也给我来封信,我去找你。”

  他回过头,盯着志和走了七八步,才说:“不,兄弟!几年以后我还要回来,一定!”说着,抬起头一看,老祥大伯高大的身影,扛着长枪在后头跟着。走了十里路的样子,他们才分了手。他一个人悄悄离开锁井镇,走到保定。那时候这条铁路已经修上,可是他没有钱,也坐不上火车,沿着铁路旁的村庄,讨着饭吃,到了北京。在北京看见前清那些拖长辫,戴花翎缨帽,坐着八抬大轿的老爷们。他在那里当了半年小工,又到天津学织毯子。织着织着,爹爹的容貌就现在他的眼前。一想起爹的死,心上就烦躁不安。他想:“这一条线一条线的,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?”又背上铺盖卷,提起两腿下了关东。

  他一个人,在关东的草原上走来走去:在长白山上挖参,在黑河里打鱼,在海兰泡淘金,当了淘金工人。受了多少年的苦,落下几个钱,娶下媳妇,生了孩子,才象一家子人家了。可是,他一想起家乡,心上就象辘轳一样搅动不安。说:“回去!回到家乡去!他拿铜铡铡我三截,我也要回去为咱四十八村的人报这分血仇!”

  车身颠荡,摇得身子颤颤巍巍。他眯糊着眼睛,回忆了半生的遭遇。想到这里,不知不觉出了一口长气,眼上掉出泪珠。放开铜嗓子,铜声响器地喊出来。同车的旅客们都停止了嗞声,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笑着纳闷:“这人儿是怎么了?”

  火车还没有进站,就徐徐地慢下来,旅客们开始鼓捣行李,准备下车。大贵他娘也从座位上站起来,伸手打了个舒展,才说取下行李,朱老忠说:“不忙,不忙,一忙就要失手。”

  听得说,贵他娘停住手,又递过手巾说:“看你,快擦擦脸上的汗!”

  朱老忠接过手巾,说:“在北满的时候还冷着呢,一进关天就热了。”

  火车一进站,嘈杂的声音象潮水般地涌上来。用旧道木夹起来的围墙上,有卖烧鸡的,卖甜酱的,卖春不老的,一股劲儿乱喊。

  火车进站了,脚行推着手车走上来。检票员手里拿着钳子,开了栅门,等待收票。等不得火车停住,就有人从窗口扔出行李,又从窗口跳下车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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